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鎖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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鎖春

“淮州到了!”

說話的是一身材魁梧的少年,看上去約莫較夏橙幾人大些,頭上戴一金燦燦的簪子,雙眉如劍卻配上一雙長眼,英氣同慵懶之氣皆備。

杜雪衣駐足,正望著斑駁的城門出神,忽見餘玄度縱馬上前,兩騎並肩站定,杜雪衣也不轉頭,問道:“玄度,我跟知了說過要來淮州嗎?”

“你自己到處亂說,如今還怪人家了?”餘玄度揶揄道,“再說,你不是一見面就把所有東西都抖露給這紈絝?”

後面一陣喧鬧,二人回頭,見夏橙一臉嫌棄縱馬往前,後面的紈絝少年追著喊著讓她等等,其座下裝扮得花裏胡哨的大馬較普通的馬還高上一頭。

“你說我拉他入局,是不是明智之舉?”杜雪衣看著滿臉天真的少男少女問道,她鮮少尋求餘玄度的意見。

“既然已經入局,那便沒得反悔了。不是還有我這神機妙算的軍師嗎?”不知何時開始,餘玄度也變得恬不知恥起來。

杜雪衣朝他翻了個白眼,挖苦道:“你還敢笑人家紈絝,他離家出走可沒像某些人一樣,差點餓死街頭。”

餘玄度:“......”

“玉山姐!”夏橙終於甩開那少年,直接縱馬擠到二人中間,滿臉委屈地朝杜雪衣抱怨道,“為何你要帶著這拖油瓶?我很不喜歡他。”

“就因為他總是纏著你給他作詩?”杜雪衣瞥了眼後面的少年,笑道。

此人名為吳中友,正是三日前在河邊遇到的那個醉裏口出狂言之人。

那時杜雪衣只瞧了一眼,便立即認出老熟人,當即朗聲喊道:“這位兄臺好魄力,敢問尊姓大名!”

“小爺我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姓吳,名中友!”少年高聲答道。

只見他一副紈絝公子模樣,全身掛滿金銀珠寶,以胸前如孔雀開屏一般的金鎖最為耀眼,其身上穿的綾羅綢緞也均是上等之材,連身下寶馬的馬繩上都纏著金絲。雖他在炫耀財富方面同餘飛景有異曲同工之處,但二人的審美品位卻有著天壤之別,此人挑選的盡是些珠光寶氣、花枝招展的,而餘飛景卻偏愛素雅且有內涵的。

見對岸三人氣度不凡,尤其是還有兩個漂亮姑娘,吳中友登時精神一振,縱馬跨過河灘往三人而來。

“不認識。”杜雪衣佯裝一臉失望,正欲轉身。

“哎!我爹可是吳義安......”縱馬上岸的吳中友見狀趕緊喊道,但話剛出口又停住。

杜雪衣嘴角不為人知地一扯,隨即雙眼炯炯發亮,朝紈絝少年道:“你是說吳老前輩!”

“敢問姑娘芳名!”吳中友已來到杜雪衣身前,勒馬之時馬腿上的水珠濺得到處皆是,夏橙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。

“咦,我怎麽覺得你有些熟悉?”吳中友醉醺醺翻身下馬,彎下腰探究地打量杜雪衣。

杜雪衣微微一笑,往後退了一步,說道:“吳兄說笑了,你怎麽可能見過我。我們三人皆從劍南道撫仙鎮而來,在下名叫林玉山,這位是餘玄度,這......”

“啊,原來是遠房表妹表妹夫啊!”吳中友爽朗的笑聲打斷了杜雪衣的介紹,只聽他激動地感嘆,“緣分緣分!”

三人:“???”

“之前表妹表妹夫成婚的喜帖,林家寨和餘家都送了一份給我爹呢。”吳中友面上盡是得意之色,“表妹定是知道,林家寨乃是寧州林家的一支,幾十年前遷往劍南道後,竟是發展得得比原來寧州的林家還好。而我母親正是寧州林家人,只不過因為她很早就去世了,江湖上沒什麽知道。”

杜雪衣臉色幾變,終究還是沈下氣來,將夏橙身份也介紹了一番,又將自己同餘玄度早已解除婚約之事聲明,隨即正色道,“如今杜雪衣身死,江湖風波又起,近日映月雙刀再度現世,淮州......”

“映月雙刀!”吳中友還沒聽完,就一臉不可置信失聲道,“杜大姐的刀?”

杜雪衣:“???”

杜大姐?之前也未見這廝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。但杜大姐好歹也是個姐,如今自己的身份可是他的遠方表妹,這身份落差讓杜雪衣一時煩躁到極點,卻又無可奈何。

餘玄度忍不住笑出了聲,杜雪衣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,拼命按捺住想上前揍他的沖動。

卻是夏橙第一個忍不住道:“杜大姐真不好聽,你跟她很熟嗎?”

“那當然。”吳中友插著腰,若有所思道,“但總感覺她不會傻到跟杜大姐夫一起殉情......”

杜雪衣:“......”

“別說我對她不敬啊,我都這麽叫好久了。其實是小時候她揍我,讓我叫她大姐,我迫於威壓就答應了。但後來我大姐聽到後也不樂意了,也跟著揍我,之後我就只能改口叫她杜大姐了。”吳中友說完似乎有點難為情。

杜雪衣只想結束這令人煩躁的話題,於是趕緊繼續方才的話頭講下去——由林家寨被圍攻引出可能有人意圖謀反,又從分析了杜雪衣死後江湖已是動蕩不堪,如今映月雙刀出世,定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。最後她將所有矛頭直指淮州,還不忘強調此時正值江湖和大嘉朝危急存亡之秋。

“什麽?!!那這麽說江湖如今豈不是岌岌可危!大嘉朝也可能因此而動蕩!”吳中友聞言瞬間清醒了一半,急道,“不行那我得去看看!”

眼見計謀得逞,杜雪衣悠然抱著手問道:“你爹不是置身世外多年了?”

“我今天就是離家出走的,臨走前我發過誓,不闖出一片天決不回去。”吳中友說時目光如炬,沒有半點玩笑之態。

因此這人就這樣,被杜雪衣連誆帶騙來到淮州。一路上,他雖然稱杜雪衣為表妹,卻不知為何很怕她,對她一直敬而遠之,而餘玄度對他冷冰冰的,他湊久了也覺得沒意思。到後來,他便纏上了夏橙,甚至還讓她幫忙寫一首描述自己的小詩。

“護身符啊。”淮州城門外,杜雪衣安慰滿臉憂愁的夏橙,悄聲在她耳邊說道,“他雖看上去幼稚又狂妄,但他心懷赤子之心,為人慷慨講義氣,江湖上朋友眾多。但最主要是,他爹可是吳義安,當年若不是他退隱,又暗中相助杜雪衣,銀刀門估計也沒法穩坐江湖第一門派。有此人在,無疑許多人動手前要先斟酌一番。”

“但是他真的很討厭。”夏橙不情願道,“他武功應該也是稀松平常吧。”

“吳義安的武功在當世可是數一數二的。”杜雪衣笑道,“吳中友這人雖天資算中上,但因天性怠懶,瞧著頂多得他爹三成的真傳。”

夏橙聞言得出結論:“那應該很不經打吧。”

杜雪衣笑笑,不再多言。

淮州同煙州、寧州一道,俱是江南道的富庶之地,也是江湖人聚集之地,此地雲集了眾多三教九流之人,而銀刀門的總舵也正是在此。淮州城設有外城與內城,外城以民居為主,內城則多為達官貴人府邸以及市集。

剛踏入外城門,就聽聞一陣哭喪之聲,聲音似是從隔壁街而來,其音淒涼悲壯,淮州城上登時也好似籠罩了一片陰霾。杜雪衣引著眾人尋聲而往,只見長街之上陰氣森森,白皤飄揚,紙錢漫天,忽的嗩吶聲響,高亢又悲涼。

杜雪衣不知為何沒了興致,轉身朝眾人道:“我們進內城吧。”

“玉山表妹啊,你知道淮州銀刀門總舵在哪?”吳中友把玩著自己的金鎖問道。

“聽林家寨裏的人說過。”杜雪衣隨口道。

如今這已成了她常掛嘴邊的說辭,她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釋,索性也就不解釋了。好在夏橙和吳中友皆不是愛刨根問底之人,而唯一一個心思縝密的餘玄度,好像也早就習慣了。他倆似是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,仿佛對方知道再多的東西都不稀奇,且都無條件信任彼此。

“林家寨的能人真多。”吳中友不吝誇讚。

到得較外城門氣派上百倍的內城門前,餘玄度卻驀地停下腳步,說道:“玉山,你發現沒有,外城門方才進城之人寥寥無幾,如今這內城,好像全然都是出城的人。”

吳中友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:“是啊,這淮州今日好像怪怪的。平日裏這內城城門永門水陸兩道皆通,可是淮州城內最繁華的地方。”

“不對勁就說明真的出事了,看來是來對地方了。”杜雪衣一臉興奮,說罷便牽著馬走在最前頭,走進金碧輝煌的永門。

***

“玉山表妹,這是?”吳中友不明就裏。

“探探風聲先。”杜雪衣含糊答道。

只見杜雪衣帶著眾人拐進一條細長巷子中,巷子兩旁盡是搭著掛滿各色彩帶的竹制架子,以紅色為主,青色為輔,好不喜慶。

淮州城內城的市集分別散落在四個坊中,分別是鎖春坊、懷夏坊、宴秋坊和沈冬坊,此處正是鎖春坊。然往日裏四坊之中最為喧鬧的鎖春坊,卻是空無一人,家家戶戶大門緊閉。

“這麽麻煩。”吳中友對此嗤之以鼻,“不是應該直接帶我去銀刀門總舵,憑我的人格魅力和三寸不爛之舌,動之以情、曉之以理,定能將眾人收伏得服服帖帖。屆時只要勸他們將映月雙刀物歸原主,再重新推選出一個盟主,此番風波也就立刻平定了......哎你們等等我。”

杜雪衣邊走邊指著不遠處一家為“宜人堂”的店鋪,小聲叮囑道:“千萬記得,等會不管出什麽事,切記都不能動武。”

三人不明就裏,卻仍是乖巧點頭。

卻見杜雪衣三兩步走到宜人堂門口,輕扣三下,問道:“鄧大夫?”

良久無人應答,杜雪衣直接推門而入,這門竟未上鎖。三人跟著她進了堂內,只見裏面桌椅板凳皆擺放齊整,好似只是打烊了一般。杜雪衣徑直撩起櫃臺之後的簾子,閃身而入,只見裏面是一間寬敞的內室,四周擺著幾張簡易木床,大抵是平日裏大夫看診治療的地方。

忽然頭頂叮當作響,繼而一個粗大鐵籠朝四人兜頭罩下,夏橙猛然感到天旋地轉,耳旁還同時傳來吳中友慘叫之聲,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被杜雪衣一把推倒在地。

卻見餘玄度一手死死捂住吳中友的嘴,一手將在他臉上爬得歡快的蜘蛛拈起扔開,一系列動作完成後,對上杜雪衣的目光,二人相視一笑。

之前他肯認她做大姐,還是蜘蛛出了份力,今晨在林中瞧見,杜雪衣便早已收在囊中,以備此時派上用場。

“你們是誰?”裏院傳來呵斥之聲,從人影判斷,應該不下十人。

“來找鄧大夫看病的,我們這位朋友好似得了癔癥,特地來看看。”杜雪衣歉然道,“唐突了,著實不好意思。”

“林——”吳中友剛掙紮著發出一聲,瞬間又被餘玄度硬生生按回去。

“聽起來倒是常客,只是鄧大夫不坐診多日了。”那聲音冷冷道。

杜雪衣疑惑:“那你們放個籠子作甚啊?”

“怕遭賊。看著你們不像城裏人,這幾日淮州不太平,你們趕緊離開吧。”話音剛落,三人頭頂響起噠噠噠的機關轉動之聲,隨即鐵籠擡起。

“多謝兄臺寬宏大量,這就不打擾了。”杜雪衣朝裏院喊道。

吳中友此時終於想明白了其中厲害,也只能敢怒不敢言,待到出了宜人堂後,徑直攔住杜雪衣,又怕屋裏的人聽到,只得壓低了聲惡狠狠道:“林玉山,你竟敢戲耍小爺我。”

“那些人各個身懷絕技,最好的方法就是裝作不會武。”杜雪衣一把粗暴地將擋路的吳中友推開,“你剛才不是差點動手了?”

“我——”吳中友一時語塞。事實確實如此,習武之人縱使武功多麽不入流,在遇危險之時,仍會下意識自我保護忍不住出手,夏橙方才也是,好在杜雪衣及時推了一把。

“那為什麽是癔癥啊?”夏橙不解道。

杜雪衣沿著長街繼續往前,低聲道:“這宜人堂的醫師鄧宜陽,望聞問切樣樣都不會,唯獨只會針灸。而且他這針灸之法,在治療癔癥方面確實有奇效。”

“奇怪。”夏橙喃喃道。

忽然內城中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巨響,似是鼓聲。

“鼓樓?”餘玄度眉頭一皺。

“不是傍晚時分才會擊鼓的嗎?”吳中友也是滿頭問號,然而他剛說完便又失聲叫道,“哎......好大的風!我的眼!”

只見陡然間一陣大風平地而起,整條街登時飛沙走石,本是麗日晴天轉瞬之間卻變得暗無天日,好似剎那間進入了長夜,長街兩旁的彩樓彩帶在狂風中亂舞,有如招魂幡一般。呼呼風聲、木架搖晃時咿呀之聲、彩帶簌簌聲此起彼伏,整條街宛若成了鬼蜮一般。

忽而遠處似有人在敲鑼打鼓,並伴有鞭炮之聲,聲音由遠及近,不一會,街角處便出現了一對手執紅色花籃的紅衣男女,而後又走出一對手提紅燈籠的紅衣男女。隨後又有儀仗隊伍、舞獅表演等,俱是源源不斷從巷口湧入。

隊伍每隔三人便有一人提著盞紅燈籠,燈籠細看不難發現皆是由夜輕紗制成。放眼望去,昏暗的長街上盡是詭異的紅光,儼然一隊龐大又極盡講究的迎親隊伍,本就不寬的長街立時被這支紛華靡麗的隊伍占滿。

鎖春坊內不知緣何又熱鬧起來,街上早已熙熙攘攘,亦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行人絡繹不絕,有的歡呼著加入這支隊伍,有的人則興奮地站在路旁圍觀。原本家家戶戶緊閉的大門,如今卻是門庭若市,店內俱是燈火通明。

伴著嗩吶聲起,一頂富麗堂皇的花轎終是在千呼萬喚後從街角轉出。

夏橙定睛一看,花轎裏竟是空無一人,但其頂上卻坐著一骨瘦如柴的紅裝老者,那人面上消瘦得只剩骷髏一般,然而卻是血色如常,甚至較常人還更加紅潤,其頭發又直又黑,正是吹奏嗩吶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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